Vol.25《隐入尘烟》李睿珺×梁鸿:那些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电影与文学


循环往复Vol.25我邀请了最近讨论度很高的电影《隐入尘烟》导演【李睿珺】与梁庄系列非虚构作家【梁鸿】与大家一起聊一聊那些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电影与文学

阿鲸02:04

两位老师在这次对谈认识之前,对彼此公众形象和作品的印象

梁鸿04:20

我和李睿珺导演关注的是相同的群体,在我们的文化和政治话语里面,农村群体被压缩,变成一种病症,变成电视或者文件里某种问题的反映

我写梁庄系列也是希望能把被压缩了的村庄和生命重新还原,变得有血有肉。包括李睿珺导演的几部作品,都是在展示生命是如何在完成自己的,是一个逐渐拉伸的过程

回归故土,围绕家人、族人的创作模式跟以社会角色身份进行的创作会有哪些不同?

李睿珺06:40

作为在这个村子里出生长大,又回到村子里拍摄的创作者,一开始请村里人来演村子里发生的故事时是被嘲笑的。他们觉得电影是贵族的艺术,觉得电影不会跟自己的生活有关系。农民怎么能演电影呢?对他们来说荧幕属于明星和领导,农民在电视上是作为背景存在的

后来亲戚帮忙拍是因为这毕竟是自己孩子的事情,家里人不帮忙谁还帮忙呢?直到电影在他们认为很权威的中央六播出后,给了他们自我认同和肯定。一开始看到电影中出现自己的形象,他们觉得很可笑,笑着笑着就发现这是自己的日常,就不再笑了。他们进入了电影里面,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感受到了周边世界的命运。这时候所有人开始安静下来

梁鸿11:35

村里人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没什么可谈的。“我的生活多么的平庸”其实暗含了一种自我贬低,这个自我贬低可能是我们的社会和文化共同塑造的。千百年以后农村就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就我自己而言,在写梁庄的过程中我有意识的让受访者去思考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做?他们就会非常认真严肃的在思考,在沉默,在整理自己以往的生活,这是非常棒的互动。他在认真思考自己的生活,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值得被思考的,值得被郑重对待的,这一点我觉得很骄傲。我想这也是艺术给人带来的一种力量和某种精神的焕发

在成为创作者,带着新的视角重新观察村庄之前,那个“还生活在村子里的我”是如何从习以为常的无意识中逐渐产生反思思考的?

李睿珺15:25

小时候听到谁家发生什么事会有一些感知,简单懂些道理,但不会系统的梳理,等大学学影视,拍电影。这种媒介属性会变成考察自我和考察日常生活的一种新的介入方式

看到因生病不想拖累儿女而自杀和儿女不在身边郁郁而最终的老人们所受到的感触

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梁鸿20:48

对乡村的再次观察

今天下午看《隐入尘烟》的感受

阿鲸 23:08

在农村发生的很多新闻和茶余饭后的谈资其背后都有一些复杂的,盘根错节的矛盾冲突。比如《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里面,爷爷为了让自己能够赶在火葬政策落实之前让孙子把自己活埋了,完成了一个土葬的仪式。这就是国家政策所代表的那种现代化思想与“从土里来到土里去”的原始农行社会思想的冲突

包括梁老师书中那些每年暑假下河游泳溺水儿童的事件,背后可能涉及农民不再耕种转而开采河沙来赚钱所造成河床地貌变化加重了意外发生的概率

这两个例子就是通过两位老师的创作,让我们会去思考这些以往被忽视的事件,背后可能存在的社会层面矛盾和一些值得讨论的地方


 中国历来都有土地崇拜的传统,以代表谷神和土神的“社稷”二字来称呼一个国家。但现代化之后,农村变成了社会的病灶和拖累,也被迫变成了一个城市的赝品。这种社会对农村的态度上的转背后也包含了一种基本价值观的转变

《隐入尘烟》中有铁和贵英那种朴素、善良、原始的价值观在我们现在普遍以经济价值衡量一切的商品社会中显得尤为难得与可贵。两位老师的作品中也在极力表达和尽可能保留这种朴素的价值观念

李睿珺28:00

我觉得农民分两种:依靠土地生存的与不依靠土地生存的。有铁和贵英是农民中的农民,他们对一切事务的认知根植于土地的劳作和耕种。但他们被众人的目光区隔和边缘化,其实是被放逐在了这片土地上,也恰是这样,他们对万物有了更加敏锐的感知力。因此,结合他们自身的命运,反而对比他们更低等的生物,比如植物和庄稼,比如那头驴子的命运有了更正确的感知

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给自己的命运找到了一种公平的机制,那就是脚下这片土地将像接纳杂草、庄稼、植物一样,也无条件的接纳了他们,他们变成了土地的孩子

我觉得一个时代的人的精神样貌、价值观,对爱和周遭一切的理解都取决于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社会变化导致的日常生产生活方式的变化随之带来的就是人的价值观的变化。以及人与人之间交往,人际关系的变化。围绕生产关系的变化辐射出来的是方方面面的变化

梁鸿36:01

你们俩刚刚在聊的区隔,在全媒体时代我们都被这种区隔禁锢了,身份成为了区隔自己最大的砝码。电影中贵英和老四被社会抛弃了,但他们变成了万物的一份子。但那些坐在桥头的乡亲们,他们看不到桂英老四眼中的万物。我觉得贵英和老四打破了作为农民身份的区隔,回归到万物之中。我觉得我们应该试图打破内心的某种屏障,重新去看到那些被遮蔽的东西,这在当下社会是非常难但也非常重要的事情

阿鲸 39:49

电影中导演说不管有钱没钱,土地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身边有一些小伙伴因为厌倦了内卷和商品社会,想要回归到土地去生活。他们对土地的想象像一个聚宝盆一样,只要撒种耕种就会有收获

然后他们成立了一个共识社区,在南方的村子里包了土地去劳作,希望从土地里践行自己的理想,能不用购买行为生活而是依靠土地自给自足

但其实种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已经很努力的去劳作,但土地产出的东西很少,根本满足不了日常所需。我在想是因为我们对土地失去耐心了吗?是不是当我们看到效率和经济价值太低的劳动的时候,已经塌不下心来去回归到以前人与土地那种原始的相处模式中去了?

李睿珺42:59

姨父去北京参加电影的首映礼,但心心念念惦记着地里的农活

姨父的女儿是《隐入尘烟》的化妆造型师,家里农活儿忙的时候还会被叫回来帮忙干活。耽误的工资可能比种一年地赚的钱还多,这看起来是投入产出比非常低的举动

但对姨父来讲,种地是农民的本分,庄稼既然种下了就不能中途放弃掉,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就是他们对土地的观念

农民活六七十岁,可能有四十年的时间,每年每天重复一件事情,就是开春把粮食种下去,秋天收上来。所以农民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意义,他们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土地和时间,剩下的是全情的陪伴和等待


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有这样的价值换算体系,我们还是以金钱去衡量,这就是两代人最大的差别

梁鸿48:36

你刚才提到年轻人回到乡村,我觉得乡村生活包括种植是一个农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它在今天的工业社会其实非常难以完成。年轻人想要这种生活方式如果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力量是完成不了的,但没有关系。人想要寻找某一种生活方式与金钱无关与名利无关,只与自己的内心有关。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部分,而这个坚守的部分就是我们的内心,农民也一样。我觉得当我们把农民作为一种特殊称呼的时候,其实已经把它贬低化了

李睿珺50:16

为什么乡村在今天会凋敝成这个样子,其实受传统教育,受周边人的影像,大部分人都想极力摆脱农民这个身份。甚至在九几年的时候,有人就会花两万块钱给孩子买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在想要摆脱农民这个身份上,到现在也没有太多改变

实际上大家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在拼命地活着,我觉得每个人一出生就好像进入到了一个漫长的马拉松赛道。没有一个人是不拼尽全力的。但甩在后面的人是大多数

 53:09

梁鸿老师是否有计划将自己的文学作品影像化?

 55:11

李睿珺导演接下来的作品是什么题材?目前进度如何? 

 56:21

梁鸿老师接下来的创作计划是什么?目前在以色列是做访问还是调查研究?

期待李睿珺导演的电影大卖,电影越拍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