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1E08 – 夏晔,和第一代大学生一起成长

项目背景

大家好,这里是2022年南山区青年社群伙伴计划的专栏,南山「青创社群伙伴计划」旨在搭建一个以「青年社群」为核心的联络服务平台,通过挖掘和发现南山区内素质高,且有代表性的各类青年社会组织或社群带头人,为其提供形象展示、资源对接、能力培训等各方面有效服务,帮助其解决实际困难,引导其健康发展,实现对新兴青年群体的联系呈现「滚雪球效应」,展现南山青年勇于创新的精神风貌,推动形成南山特色的青年活动聚集地,构建「三创」联盟新兴青年社群活力「生态圈」。

小编是本次计划的持续参与者与见证者,该计划启动至今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们举办了 4 场青创社群活动主理人的见面活动,每一场都是组织不同社群主理人展开的线下见面讨论。在交谈中,我们第一次听到了不同主理人创办申请的初心,也听到了大家第一次的行动感想心得,后续发展的思考,以及成长中的困惑。在每一场真心诚意的交谈中,大家都敞开心扉,分享了各自成长经验,彼此之间也有许多共鸣和认同,这也是本次青创计划最希望看到的一幕,不论社群发展的大小和阶段程度,大家彼此真心的祝福,之后也可以开启更多破圈的联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一个英雄主义的时代了,而是集体可以群策群力,相互真诚分享和交流的时代。社群的存在也早已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爱好者聚集地,而是彼此埋下共同成长种子的地方。不同的社群就如同不同专业领域的学习者、传播者与践行者,帮助青年群体在忙忙碌碌的生活和工作之外,找到心灵的寄托以及深度学习的方向。

小编将在青创计划的专栏中与各位一同慢慢深入认识本土的社群主理人们,听听他们背后的故事,所以请大家随着我们计划一起,一起认识这些咱们南山区青年的优秀先行者们。

关于CYOT

CYOT (China Youth of Tomorrow)是一家开创型的社会创新机构,是中国有志青年聚集地。他们致力于汇聚英才,消除教育和资源的不平等,帮助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成长,实现个人梦想。
在CYOT,集结有努力上进的在校学生,世界五百强高管、福布斯榜单创业者、TOP PE/VC机构投资者、TOP投行/会所/律所/中介机构服务者、MBB战略管理咨询工作者、新闻/媒体/艺术/设计工作者、高校科研工作者等多行业多领域的贤士能者。CYOT成员虽来自不同地域、从事不同领域,却信奉同一信念——Make an Impact That Matters——社会中的某一部分因为我们的行动而发生了改变,因我而不同。

人物专访:夏晔

小编:你们对“第一代大学生”是如何定义的?是按照70后、80后、90后这样的年龄段划分的吗?

夏晔:之前我们在国内推广这个概念时确实有些人产生过误解,以为第一代大学生指中国高考恢复之后第一波上大学的,其实不是。只要你是家里面第一个上大学的,你的父母没上过大学,你就可以算作第一代大学生。这个领域之前在国内很少受关注。以前中国的高等院校资源比较少,在七八十年代很少有人上过大学,所以有许多90年、00年上大学的人都是第一代大学生。但是现在00后、05后的情况不一样,他们的父母基本上都是在90年代高考扩招之后的了,所以中国的第一代大学生的比例越来越低。现在中国的大学在校生中大概还有70%是第一代大学生,但是在欧美的国家基本上是30-40%。在接下来的10-20年我们的数据会一路继续走低,然后趋近于国外的水平。

同时,第一代大学生中贫困大学生的比例也会越来越高。现在的第一代大学生中有百分之七八十是家境比较贫困或父母文化程度在初中毕业以下水平的,但是在国外可能90%以上的重叠率是越来越高的。所以我们之所以想上线,也是因为看到国内发展趋势。如果我们现在做起来,等到5年、10年后这个趋势越来越明确的时候,我们的项目已经做得很成熟了,我们就可以比较快的规模化。

小编:你们具体会帮助第一代大学生们做什么事情?

夏晔:第一代大学生的家庭普遍会缺少一些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因为父母没有上过大学,所以无法告诉他们上大学会面临什么样的事情、要怎样更好地利用大学的资源、找工作找实习的时候应该怎么找、在职场上怎么跟别人沟通,尤其父母是农民的孩子们。所以就会有很多家境比较贫困、父母文化程度特别低的第一代大学生发现上大学之后跟同龄人相比完全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比如我们有一个同学是很典型的从农村出来的同学,他在18岁上大学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他们家县城。上大学是他第一次去大城市,去了学校后发现自己的普通话也不标准,跟其他同学讲话就特别自卑。他当时想找一个兼职补贴学校的开支,对方要求他发送简历,但他不知道简历是什么,因为在他从小的成长经历里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出现过。他问了室友才知道简历是什么,又费了很大的劲才知道简历应该怎么写,但是弄的还是不规范。所以我们会给这些大学生上一些职场的必备技能课程,比如如何撰写简历、面试的时候怎么更好地呈现自己,这些是他在家里没有办法得到相应的指导的。

我们针对的是目前在校的第一代大学生,为他们的就业、实习赋能,也会给他们提供一些社群的心理支持。这也涉及到我们在做社群过程中的一些认知和成长。刚开始我们会提供一些非常硬核的培训和帮助,后来发现其实心理上的支持也非常重要。比如说有一个同学在北京一所很好的学校读书,当时研二,他说他的本科4年加上研究生2年都没有交到过一个好朋友。因为他的室友家境都比较好,都是大城市出来的,不能理解他,他觉得跟那些同学没有办法融在一起。但是他加入到我们社群中后发现有很多人跟他有过同样的经历,很容易形成共鸣。所以我们慢慢发现这种社群支持和心理上面的赋能其实也非常重要。

小编:你们如何持续地支持他们?是跨社群和跨城市来进行交流互助或者是线上互动吗?

夏晔:我们在招募时是针对全国学生的,给他们一对一匹配职场规划和人生规划的导师会优先匹配同城市的导师,方便他们线下见面、形成更强的连接感。但是我们也做了很多的线上活动,比如线上的训练营、workshop等,让他们也可以与其他导师和同学跨城市沟通。我们发现这样的效果很好,比如有一个同学在北京读书,但在深圳实习。他在深圳实习的时候找到了项目一个在深大读书的同学,两个人关系变得特别好。现在学生实习和旅游的流动很多,私下也会有一些见面的机会,线上的支持让他们有机会线下见面,整个社群的构建还是比较流畅的 。

小编:你为什么会开始做这件事情?

夏晔: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移民到深圳,是典型的第一代到深圳打拼的人,也是特别典型的第一代大学生。我的爷爷奶奶都是农民,爷爷是初中学历,奶奶是文盲,我爸爸自己考上大学后来到大城市工作。小时候他和我说,当你的起点很低时,你想自己一个人打拼其实是很难的。我们父母那一辈时,整体的社会流动性比现在高,时代的红利也比现在更多,所以如果他们那一代都觉得想要跨越原生家庭打拼很难,那对于现在的这些大学生而言其实是更难的。我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也观察到周围来自不同家庭的同学各自的挣扎和最后的一些走向,发现其实很多同学是需要这样的一些帮助的。一方面受到父母的启发,另一方面在深圳可以看到很多毕业后来打拼的人的一些困境和纠结。我觉得如果可以在他们读大学时候就提供一些帮助,而不是让他们在毕业后还要解决这样的问题,应该会给他们更多助力的。

我从小就对教育和公益领域很感兴趣。我高中是在深中读的,学校有一次招募同学去梅州的希望小学支教,我就报名了。那是我第一次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了和自己所接触的完全不同的教育环境。我们当时去的学校条件很艰苦,我们每天晚上都在教室里打地铺或是睡在讲台上。那里蚊虫也很多,吃饭时会有苍蝇乌泱泱地围着人。虽然已经是六月了,但是每隔三四天才能走20多分钟的路程去村里的付费澡堂洗一次澡。那次经历为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让我对教育公平的议题更加敏感。

我从小在深圳长大,接触到了很多家境很好、在教育资源上有明显优势的同学。读本科时,由于国内大学的学生家境非常多元,我遇到了一些来自经济相对欠发达的地方、家境没有那么好的同学,发现他们享受到的教育资源和深圳的很多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现在社会的阶级固化很大程度上就是以教育资源分配不平等的方式在形成的。家境好的孩子有很多选择权、试错成本也很低,如果选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可以出国换一个专业;如果找了不喜欢的工作,也可以随意地裸辞、去找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家境没有那么好的孩子寒窗苦读10年才好不容易考上一个还可以的学校,稳扎稳打,为了找一个好工作不敢犯一步的错,工作中收入的一部分还要拿回去补贴家用。看到这样的对比之后,我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甚至可以说有一些Privilege,因为我是在深圳享受了很好的资源和家庭的支持。当我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幸运和特权时,我就觉得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本科毕业后,我先去美国留学了,回国前都在美国工作。虽然之前没有单独做一个自己的机构,但我在大学和在美国时都一直在做各种公益。刚回国时,我做的是法律方面的工作,是那种大家眼里社会地位挺不错的那种工作。但是在做那份工作的时候,我时常会产生一种虚无感,会拷问自己,我做的这个事情真的对这个社会起到了什么积极的、直接的、正向作用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作用,我在这里面发挥的作用真的是不可替代的吗?我想做真正能在社会上产生回响的事情,希望在这过程中能更积极地发挥我自己的作用,而不是做一个高级螺丝钉。我从律所出来后先去一个创业公司做了初创团队,并兼职发起了这个项目,19年到21年都是兼职在做,去年7月份开始全职做这个事情。

小编:作为机构的发起人会面临很大的压力,比起以前的经历,你是否考量了更多东西?

夏晔:我觉得主理人身份像双刃剑,会很明显感觉到挑战和痛苦,但是也有很多的成长和进步。当你是一个公司的中高层管理者时,你对整个机构的走向的话语权并不是绝对的,不能决定企业的文化、管理模式和一些战略,但有时你内心并不一定认可这些。但是当你是一把手的时候,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抉择,在这种程度上你会感觉自由度提高了。但是相应的,所以好和不好的结果都会由你承担。如果不顺的时候,就算别人不质疑你,也会拷问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小编:是什么导致你决定全身心投入这件事情?

夏晔:在前两年时间,所有人都是兼职在做,还招募了很多志愿者。但我们发现,如果全部依赖兼职和志愿者,整个机构的运营能力和运营的稳定性很快到了一个瓶颈。学生和导师一对一匹配之后会需要进行沟通,需要有一些志愿者时不时地提醒一下他们、了解沟通的效果如何。和合作方对接后,如果自己的本职工作忙起来,会忘记保持联系,合作关系就断了。需要有人日常维系运营、保持一些合作关系,所以我们就感觉到确实需要有人来做这个事儿。21年初,我们招了一个全职人员处理这些事务,其他人作为理事会委员在更大的层面进行决策。但是后来发现人手还是不够,在和一些更大的机构对接时,需要更有话语权的人去。还有一个怪圈,运营能力没有上去,就很难募集到资金,没有资金就没办法找新的人,这是一个不断的循环。过去这一两年,因为疫情的原因,很多的基金会和公司预算比较紧,导致我们在整个募资方面比较难,所以觉得还是要自己动手弄起来。

小编:如何看待你们的社群?

夏晔:第一代大学生在国外是个很成熟的概念,国外很多人对于自己是第一代大学生是很骄傲的,会在自己的介绍里面写,因为他觉得这代表我跳脱了原生家庭的束缚,这是一种个人成就的展现。但是国内很多人不愿意给自己贴上这个标签,会觉得贴上这个标签之后,暗示我来自一个比较贫困、父母文化程度不高的家庭,有点污名化这个标签。这对社群来讲可能会有点不利,因为当你想要去推广一个社群的时候,肯定希望大家对这个标签有一个更正向、更褒义的心理认知,会以能加入这个社群、带有这样的标签而自豪。这是我们接下来在推广我们社群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去教育市场的这样的一个努力。现在我们也看到很多进展,我们很多同学和导师在对外做活动的时候都会很骄傲地说自己是第一代大学生。所以我们在做社群的推广时,第一是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概念是什么意思,第二是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概念背后褒义的影射。

社群的对象首先肯定是在校的这些第一代大学生。同时我们有很多已经工作了的志愿者和导师以前是第一代大学生,因为他们以前经历过职场或其他方面的一些困扰,所以很愿意加入这个社群,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去帮助现在的学生。受助群体可以转换为将来的施助群体,我觉得我们社群的一个优势也在这里。我们的志愿者池现在有1400多人,在活跃做事的有100多人,编辑部、现场执行线下活动的部门、市场部、社群运营都需要有人去做。我们的项目帮扶出的一部分第一代大学生愿意来做日常运营中的志愿者,比如去编辑部帮忙排版、写推文等等,等他们三五年之后有工作经验了,也有很多人会愿意成为导师。这样在社群内部不断转换、扩大。我们现在帮扶的大学生有超50%都继续留在这做志愿者,因为他们很认可这个社群,而且能学到东西。我们的组织有一个理念,想做那种成长型的社群,我们会很竭尽全力地给他们提供各种学习的机会。

而且我们在面对学生时,从来都不用“帮助”“帮扶”这种词,都是用“赋能”“助力”,因为我们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是需要得到帮助的弱势群体。更多是让他们相信自己有很高的潜能,只是可能现在有一些困境,越过困境之后会有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

我前段时间还跟一个南科大的硕士同学聊,他觉得经过这半年的项目自己成长得特别快,最近也找到了工作。他也想做志愿者,继续去回馈这个社群。我就觉得真的特别的感动,而且能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每一个人都是有能力变成一个灯塔、去照亮更多人的。

小编:社群是一个流动性的群体,要怎么去留存它的价值、实现可持续发展?

夏晔:第一是精神层面,你的机构有没有一个很简单易懂且大家认可的一个mission或文化?我接触过一些青年社群,整个机构的文化和理念是模糊不清、难以理解的,就不利于去传承。

会导致很多加入群体的人没有把握到机构和社群的精髓,并没有真正吸引到这些人的认可。还有一些机构的问题是很多变,一开始会有一些人被吸引,但是后来的一些活动或是传递的一些信息,会让人们觉得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所以我就觉得机构的mission一定要是一脉相承、很一致的,而且是易懂的。

第二是核心的资产要能传承下去,更实体化而言就是一些操作手册,我们现在也在做一些标准化的sop流程。我们之前发现,办完一场活动或做完一个项目,最开始的那波核心成员费了好大劲把它落地了,但在这个过程中踩的坑和一些经验没有很好地固定下来。等第二次要去做一个类似地项目或活动的时候,没有以前积累下来的东西可以参考,就会很累。每一年都要不断重复跟新的人去讲事情该怎么做、要注意些什么东西,其实对于创始人和管理团队而言是个很大的内耗,新加入的人也很没有成就感,整体的效率就不高。所以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把很多的经验固化下来,最好是让一个新加入的小白看完就能做到60分,再加上一些有经验的人指导一下,能做到80分,而不是每一次都从0开始。我觉得这个是我们很重要的一个可以传承下去的资产。

第三是我比较个人的观点。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把这个机构做成我个人的机构,而应该是由很多人因为一个共同愿景形成的。有一些社群的创始人的个人色彩和地位很强,会导致如果创始人走了,这个机构就散了。因为这个机构的做事风格和新招进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个创始人在进行的。所有人一看到这个创始人就会联想到这个机构,一看到这个机构就会联想到创始人,创始人会变成机构的核心以及天花板。我们的机构不是。如果你去看我们的公众号,会发现任何一个创始人不论是得了奖还是做了什么事,都从来不在我们的公众号发推文,甚至有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们背后的创始团队是谁。我们想打造一个自己可以运转的机器,哪怕是最核心的创始人从里面撤掉,这个机器还是能运转的,所以我们会弱化每一个核心成员在这个机构里面的位置。

小编:你对“在地性”怎么理解?为什么会想回到深圳本土做这件事,而不是先在上海和北京打开市场后再去做?

夏晔:首先,当时做这个机构的灵感和起源是在深圳,是因为看到太多的年轻人来深圳打拼。而且我在深圳长大,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和深圳的一些脉搏或呼吸总是相勾连的,总是能感觉到中间的一些共鸣。

第二,虽然深圳的高校相对来讲比较少,但是我们能感觉到深圳的学生在这块的需求是并不弱于北京、上海的学生的,甚至是更强烈的。因为深圳真的是一个节奏特别快的城市,很多在深圳的高校的同学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结识在社会上有一定经验的资深人士去指导他们,所以反而深圳很多的年轻人其实这块需求是更强烈的。另外,虽然深圳本土的高校不多,但是会吸引很多其他地方的年轻人来这里,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第一代大学生。所以我们感觉到在深圳是有一个我们的社群去发展和扩大的土壤在的。

第三,我觉得深圳和北京、上海特别不一样的是,整个大湾区都会有很多的学生和导师,比如像广州、珠海、香港就有很多高校、很多的志愿者资源,我们想把深圳做成大湾区的中心,这样我们可以依托深圳去吸引到其他周边城市的一些社群和年轻人。

我们对于在地性非常看重。虽然我们做了很多线上的一些训练营和活动,去保证大家跨地域之间的沟通,但是我们运营下来感觉到人跟人面对面的交流和互动,很多时候是线上不能取代的。疫情之前,我们在深圳也办了非常多的线下活动,在全国不同的城市都办了活动,想要增进当地社群的一个联动。现在的年轻人的流动是非常多的,当你把在深圳的在地性做好,在其他城市也有相应的社群,整个社群的点和点之间是连接着的。如果有人认可社群和理念,不管他流动到哪个城市,他始终都会变成大的社群里面的一部分。